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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四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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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四月

四月的天,時陰時晴。

早上出門,聞婧瞧著有大太陽,便只著了一件黑色單層連帽衛衣,等她下午忙完事兒,從單位走到地鐵站,已是烏雲密布。

狂風卷刮起街道兩旁的香樟落葉,冷寒徹骨。

聞婧緊了緊身上的衣服,步履匆匆乘坐扶梯,進入地鐵站。

路過自動售票機,一名身穿福字大衣的老婆婆正滿臉焦灼的掏衣兜。

聞婧只是多看了一眼,那老婆婆好像感應到什麽,箭步沖來攔住去路,渾濁的眼睛裏飽含哀求:“小姑娘,我錢包丟了,買不了票,你能不能幫幫我?”

說實話,這種攔路要錢的騙子手段聞婧見多了,本該置之不理,可老婆婆接下來說的話,讓她微微猶豫。

“我要去人民醫院給兒子送晚飯,他前些日子摔斷了腿,沒人照顧。大城市一個人打拼不容易,我不給他送飯,他晚上就沒得吃了!”

聞婧視線往下,果見老婆婆手裏提著一個不銹鋼的保溫桶。

老婆婆下一秒好似要落淚,哽咽道:“冒昧向你借錢實在不好意思,可我確實沒辦法了。你留下電話,等我找到兒子,就讓他把票錢還給你。”

人民醫院只有五個站,票錢兩塊,倒也不至於還不還。

就算被騙,聞婧也認了。

她從托特挎包裏取出錢包,拿了兩塊硬幣塞給老婆婆:“老人家不用還了。”

挎包裏裝得東西太多,聞婧取錢包不小心帶出了一個黑色筆袋。筆袋啪地一聲掉地上,帶子松懈,滾出幾只長短粗細不一的毛筆。

木制的筆桿,奶白色的山羊刷毛,看起來頗為陳舊。

那老婆婆彎腰幫聞婧將筆撿起,順口問:“小姑娘是學畫畫的?”

聞婧笑了笑:“算是吧。”

將筆袋放回挎包,聞婧便與老婆婆告別,刷卡過檢,等候地鐵駛來。

周末晚高峰,地鐵站裏擠滿了人,聞婧按規矩站在黃線外等候,沒有絲毫不耐。

站臺冷調的燈光十分敞亮,將聞婧本來偏白的皮膚映照的如玉生光。她身邊的兩個打扮原宿女生竊竊私語“小姐姐皮膚真好!”“不知道用的什麽粉底液?”“你去問問。”“我不敢,還是你去吧。”

兩個女生推搡兩下,嘻嘻哈哈笑作一團。

聞婧輕輕彎了彎嘴角。

這個周末她原本打算在家宅一天,但陳師傅臨時說要修覆一副漢代古畫,她只好起了個大早,妝都沒化急忙趕到單位。這會兒聽見有小姑娘誇她,心底不免有些暗喜。

聞婧是一名古畫文物修覆師,挎包裏的毛筆便是修覆時用的工具。這職業乍一聽很厲害,其實小眾又枯燥,每個月到手的工資就那麽點兒。要不是因為父母都是幹的這行,聞婧大學專業雞肋,也不會在物欲橫流的21世紀選擇做這個。

地鐵轟隆隆的聲音漸近。

站著的人群不自覺往前擠了擠,好在都遵守先下後上的秩序。聞婧順著人流站定在角落,右手把住拉環,望著地鐵外的廣告牌發呆。

廣告上是一位當紅女星舉著護膚品微笑,精修的照片讓她的皮膚沒有一絲瑕疵。

但不知是不是聞婧的幻覺,她看見女星放大數倍的臉龐,突然閃爍錯位了一下。就像刻錄好的光盤因為磨損,放不出流暢的畫質,總是奇怪的卡頓。

聞婧想要仔細看清,伴隨著車廂中機械的女聲廣播,地鐵閉門啟動。

廣告牌不住後退,再也看不出什麽特別的地方。

聞婧的臉色,卻爬滿了憂慮。

她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幻覺了。

早在一個月前,她就發現床前的拖鞋,總是莫名其妙的跑到客廳的沙發上;鍋中煮著八寶粥,看了會兒電視過來,粥順著竈臺流了一地,鍋卻沒有絲毫破損;窗邊的盆栽仙人掌,似乎被人用刀切的七零八落……自從父母失蹤,這麽多年,她一直獨居,不可能有人跟她做這些的惡作劇。

作為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,她認為是自己工作壓力太大,這些日子刻意放緩了生活節奏。

現在看來,這並未得到改善。

是不是該去醫院做個全身體檢?聞婧正愁眉思索,地鐵便到了下一站臺。興許太擁擠,旁邊一名高大的男生沒有站穩,穿著一雙AJ的大腳毫不留情的踩在了聞婧的腳背。

聞婧還沒來得及痛呼出聲,那男生連忙取下頭戴式的紅色耳機,彎腰對她道歉:“對不起對不起。”

男生長得很帥氣,左邊戴著一枚圓形的紫水晶耳釘,精致耀眼。這會兒卻因為踩了別人腳,局促無措,神色爬滿尷尬。

也不是多痛,聞婧笑笑搖頭,表示沒事。

地鐵重新啟動,不知為何,聞婧望著車門外倒退的重重虛影,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
一連過了幾個站,這種感覺始終縈繞心頭揮之不去,聞婧按捺下煩躁,正想掏出手機刷下微博,地鐵卻猛然一晃,讓地鐵裏本就擁擠的人群餃子似的撞成一團。

聞婧拽著拉環堪堪沒有摔倒,她剛穩住身形,車廂內電燈突然迸射出火花,劈裏啪啦忽閃兩下,徹底熄滅。

不知哪裏的電路出了問題,隧道中一片漆黑,車廂內的人群陷入恐慌,亂作一團,紛紛捂頭驚叫。

“怎麽回事?”“撞車了?”“停電了吧?什麽都看不見啊!”

聞婧一顆心提到嗓子眼,黑暗中,乘客們的吵嚷、驚叫、小孩的哭鬧瞬間消失,就像電視被按住了靜音,而聞婧被隔絕在玻璃罩裏。這種異常驚悚的情況也許過了一分,也許只過了幾秒,霎時間,車廂中又亮堂起來,燈源完好,地鐵也繼續平穩的往前行駛。

仿佛剛才的黑暗停滯只是一場夢。

戴紫耳釘的帥氣男生,此時整張臉都綠了。他拿著耳機的手微微顫抖,心有餘悸的看向聞婧,問:“剛才……那是怎麽回事啊?”

周遭乘客神色都大同小異,聞婧這才肯定自己剛才的經歷不是幻覺。她朝男生搖頭,“地鐵故障吧,修好就沒事了。”

那男生頷首:“回去搜下本地論壇,肯定會給個解釋。”

便在此時,備用廣播中傳來“叮咚”的提示音,一個含糊不清的機械女聲,斷斷續續道:“列車運行前方是……樓蘭。有在……樓蘭下車的乘客,請您提前做好準備。記住,請您……提前做好準備。”電子女聲就像老式唱片,時不時卡頓,最後一句話又重覆兩次,透著古怪和陰森。

車廂內很嘈雜,因為剛才的故障,大多數群眾都沒有仔細聽這段站臺提示音。

聞婧耳尖,她看了眼門上顯示的“人民醫院”站名,疑惑的看向旁邊的男生,抿唇問:“你剛才聽見了嗎?地鐵報站是不是說錯了?”

男生抓抓頭發,也是大寫的不解:“臨時改道,市政交通沒貼通知吧。”旋即又低聲嘀咕,“沒聽說咱們市有個地方叫樓蘭啊。”

聞婧沒說話,暗暗留了個心眼。

人民醫院是個大站,列車剛停穩,乘客們便擠下了車,仿佛背後有鬼在攆。剛才那莫名其妙的黑暗,多多少少還是將人嚇了一大跳。

聞婧還有三個站才下車,座位空出來不少,她便在靠車門的位置坐下。

隔著透明車窗,清晰可見站臺外人來人往,有看著微信消息發笑的學生,也有一臉嚴肅夾著公文包的上班族,還有推嬰兒車的婦女。大家表情各異,看似毫不相幹,卻又組成了如今這個斑斕流離的社會。

聞婧拖著一身疲倦出了站臺,已是暮色四合。

昏沈的天光下,電線桿上歇著幾只烏鴉,如同幾點墨痕,莫名令人感到壓抑。

站臺旁有輛賣水果的三輪車,玻璃罐子裏鹽水泡著削好的菠蘿,每塊菠蘿都插著一根一次性的筷子。

聞婧恰好口渴,走到三輪車前,問小販菠蘿怎麽賣。

那小販卻喪著臉擺擺手:“賣不了啦!下午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妖風,把沙子吹得到處都是,你瞧,這菠蘿也沒法吃了!”

他一提醒,聞婧才發現那鹽水罐子裏積了一層薄薄的黃沙。視線落在小販的車輪上,驚覺地面也鋪了一層沙,深淺不一,被行人踩出一串串奔赴東西南北的紛踏腳印。

可問題是,這附近並沒有工地施工,大城市裏,哪兒來的黃沙呢?

小販抖了抖外套上的沙礫,罵罵咧咧騎著三輪離開。

聞婧看了眼四周,黑雲壓城,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深刻。

父母留給她的房子就在不遠處的清水小區。

三十六層,兩室一廳,采光良好,交通便利,一個人住綽綽有餘。

聞婧今晚懶得煮飯,隨便買了兩包泡面回家。

奇怪的是,滿地黃沙根本沒有減少,甚至從地鐵站臺鋪滿到小區的景觀噴泉池。

一路上,行人神色匆匆,戴口罩的捂臉的,生怕那黃沙吹進嘴裏,不僅如此,街邊店鋪外,人們三三兩兩站在一起,抱怨聲不絕於耳,都在罵賊老天從哪兒吹來的黃沙,搞得路面到處臟兮兮亂糟糟。

聞婧抱著泡面,乘上電梯,心想:就算這大風再怎麽厲害,也不會把沙子吹到她家三十六層吧?

來到走廊門外,聞婧熟練的掏出鑰匙,卻發現怎麽也插不進鎖孔。

她蹙了蹙眉,彎腰一看,頓時腳底湧現一股寒氣,如同毒蛇攀附著脊背,纏繞上了脖頸,令她汗毛直豎,遍體生涼。

家門的鎖孔,竟然被黃沙堵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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